镜花缘（上）

镜花缘

【一】

很多很多年以前，我还只是百花谷中的一个小花仙。

一日，我和花仙姐妹们正忙于采酿百花仙蜜，倏尔狂风大作，原是风神送天魔心月狐下凡尘修炼，抄捷径风卷百花谷。狂风催花，暗无天日，众姐妹都忙不迭地闪躲避难，唯有我排众而出，然而尽管我竭尽全力，可实力悬殊太大，完全阻挡不了她的“龙风箭柱”。

可一切仿佛早有所定，一个法力高强的男子出现，以金光护法将心月狐顺利送往凡尘之外，亦借助了本用作洗涤心月狐戾气的甘露来救了我一命。我望着身旁的他，金色的发冠在阳光下闪烁着耀眼的光，剑眸如星，目光中却没有丝毫的寒意。之后，才知道他乃五龙山云霄洞的云霄长老，此次乃是奉文殊天尊的旨意来到此处。我望着他，忽然不想他就这样离开。他却道：“姑娘，有缘再会”，片刻后，又回头道：“我相信我们是有缘的。”

【二】

那次之后，我被十二花仙推举为百花谷芳主“百花仙子”，得以荣升仙籍。

彼时恰逢王母娘娘寿辰，众仙家都为了在寿诞上一展所长而尽力筹备着。我有时会偷跑到南天门外的紫竹林里采集千年晨露。其实我私闯紫竹林并无恶意，目的也很单纯，我只是想在王母娘娘寿辰的时候送给她一坛最精纯的百花酿。紫竹林的千年晨露吸日月华光，集天地灵气，实在是用做百花酿最好的材料。而当时年纪尚幼的我，还不懂那所谓天条的严厉。像百花仙子这样的小仙，是根本没有资格踏入紫竹林这样的圣灵之地的。

一日，就在我采好晨露准备离开的时候，身后传来刺耳的呵斥声，那声音浓厚而雄浑，好似天边滚滚的天雷。“谁人如此大胆，竟敢擅闯紫竹林……”我猛地回头，看见身后有个身着金色铠甲的男子正对我怒目而视，一边大步向我走来。而在我回过头去那一瞬间，他骤然停住了脚步，脸上的表情由愤怒转为错愕，愣愣地站在那里，好似一株忽然被冰住的紫竹。我看着他手足无措的表情，忍不住用袖口掩着嘴咯咯地笑出声来。他被我的笑声惊醒，清了清嗓子说，姑娘还有心情笑，私闯紫竹林重则处死，轻则受罚，难道这些你都不知道吗？

我摆出很无辜的表情，轻轻地弩了弩嘴唇，什么话也没有说。却忽然望见眼前的男子手里握着操纵天界风雨的雷杖，脱口而出地问道，你就是负责掌管南天门的雷神吗？他有些羞涩地点头，倒像是他犯了过失理应被我责罚。我莞尔，心里暗想，众神说的一点都不对，他们都道雷神是个严厉而冷漠的人，倘若在偷取晨露的时候被他抓住，就注定万劫不复了。

当时的我还不知道，再严厉冷漠的一个人，爱上一个人的时候，也会变得羞涩而温和。而我亦不知道，雷神会在我回眸的瞬间如此这般地爱上我。

【三】

雷神最终没有为难我，亦承诺不会将我私闯紫竹林的事上报天庭。我恭身朝他行礼，很感激地说，日后如有什么事是我百花仙子能为你做的，在下必定义不容辞。雷神沉默地看着我，叹了口气说，千万年以来，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徇私过，可是对你，我确实下不了手。雷杖可以预测未来，它说总有一天，我会因你而迷失心智。

我有些惊讶，红了脸瞪大眼睛看他，说不出话来。片刻之后匆匆告辞，决心从此不再见他。我虽然只是个小仙，但也明白雷神如此为我徇私，终会受到上天责罚。况且迷人心智的事，我百花仙子也是绝对做不出来的。

数日之后，我在王母娘娘的寿诞上见到了那云霄长老，他静立于玉帝身边，面色平和。我才知道，他已成为玉帝座下的金童，而我只是一介小仙，那天能与他有一面之缘也实属幸运了。他看到了我，微微颔首，眼神竟然那样温柔。我站在原地，感到一阵暖意蔓延到了脸颊，我低了头，摆弄着袖口的玉坠，情不自禁地微笑。就在这时，风神不知何时来到我身边，拍着我的肩膀说，百花，还不过去献礼，在想什么呢？

我抬头，从风神的眼里看到了自己颊上红色。风神看看远远站在我对面的金童，忽然明白了些什么。而单纯的我并不知道，风神也爱慕着金童，这已经是整个天界私下众所周知的事了。

于是就在这短短的刹那间，雷神、金童和我的命运就此改变。

【四】

在我向王母娘娘献上百花酿的时候，玉帝让金童来接，我看见他从高高的云雾里走到我身边，宛若神明。正在我兀自沉醉的时候，风神忽然猛地跪在王母面前大声说道，“娘娘明查，百花仙子爱慕金童，凡心未净，根本没有资格位列仙班。”我和金童同时被她吓得一惊，手中的百花酿应声掉到地上，瞬间，花露之香蔓延了整个天庭，而我的心，却骤然苦涩起来。因为天庭本有戒律，为了众仙家得以专心修行，均不容许各仙家未得王母恩准而自行相恋。

王母娘娘轻叹口气，问我道，“百花刚司仙子之位不久，又怎有机会见过金童。百花，你说，到底可有此事？”我重重地跪下，却不知应该如何回王母娘娘的话。心里自是清楚，我对金童的爱慕是真真切切的，可是我不能因为自己单方面的感情而连累金童。

就在此时，金童忽然跪到王母娘娘面前说，“金童还未上天庭之时，与百花曾有一面之缘，顿生爱慕之心，从此不能忘怀，与百花无关，请娘娘责罚。”

我愣住，眼泪簌簌地流下来。跪着过去说，“不是这样的，是百花对金童一见钟情，他是不知道的，请娘娘明查。”情急之中，我无法控制地真情流露。在一旁的风神不失时机地说道，“娘娘，百花曾经跟我说她爱慕金童，可是金童对她并无意，况且金童被玉帝选中，是天难得的天将之才，还请娘娘明鉴。”片刻之间，所有人都僵在这里，不知如何是好。

金童忽然站起身来，向王母娘娘拱手作揖，说，“金童自知有错，愿自贬凡间。”说完纵身一跳，顷刻间消失于南天门外的滚滚浓雾之中。玉帝轻叹口气，掩面低声说道，这是何苦。

此时的我早已泪流满面，跪着说道，“金童因我而被贬凡尘，其实他又何错之有，百花自愿下界赎罪，请娘娘成全。”我飞身而起，纵身跳下南天门，不顾身后雷神低沉的呼唤。

当时的我并不明白，所有情劫，都源自那无法自制的深情。痴生怨，怨生嗔。

王母寿宴不欢而散。当众仙全部离去的时候，原地静立不动的只有雷神和风神，同时望着南天门终年不散的大雾，静默无语。

“雷神，听说你的雷杖在凡间法力无边。百花是善良的女子，倘若下界为人的金童本性尽失，也许两人的情缘可以就此了结，重返天庭的时候也不会再彼此倾慕。”风神忽然走到雷神身后，幽幽地说。

雷神久久不语，若有所思。